燕国王室,乃周武王之弟召公奭的封国后裔,流淌着古老的姬周血脉。历代燕王心中,都深植着一个近乎执念的梦想:对上古三代圣王(尧、舜、禹)的至德之治心驰神往,无限仰慕那传说中的“垂拱而治”之世。他们渴望在自己的国土上重现那份政治清明、万民归心的景象,让弱小的燕国也能跻身强国之列,更让自己的贤名如同尧舜般光耀青史,为后世所景仰。这份掺杂着理想主义与个人功业追求的执念,如同不熄的火种,在燕国的宫廷中代代相传。
燕王姬噲的父亲,燕易王,对此道更是乐此不疲。他常常独坐深宫,望着象征王权的九鼎图纹,陷入沉思:若能寻得一位如同伊尹、周公般的绝世贤才,将国政尽数托付,自己则退居幕后,安享尊荣,静观贤臣将燕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最终成就一番堪比尧舜的“禅让”美谈,流芳百世,那该是何等快慰之事!怀着这份心思,他广派使者,在国内四处访求贤者,希冀觅得能担此大任的“圣人”。
不久,有人向易王推荐了一位名叫子之的底层小吏。推荐者言辞恳切,称此人身处微末却能力非凡,处事明快果决,经手之事无论大小皆办得滴水不漏,政绩斐然,在地方上已有“贤能”之声。燕易王闻之心动,立刻召子之入宫觐见。当子之步入殿中时,易王顿觉眼前一亮:只见此人身材魁伟,步履沉稳如山,长髯飘洒胸前,面容方正,阔口隆准,尤其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内敛。更难得的是,其声若洪钟,应答条理清晰,气度从容不迫。易王一见之下便十分喜爱,视为璞玉,立刻委以重任,将许多原本由宗室或重臣把持的政务,逐步交予子之办理。子之也果然不负所望,办事雷厉风行,效率极高,深得易王倚重。
时光荏苒,燕易王薨逝,其子姬噲继位为燕王。此时,列国间的兼并战争已趋白热化,秦国东出函谷,齐楚争霸,三晋相攻,天下局势如沸鼎翻腾,朝夕万变。昨日还是座上宾的卿相,今日便可能沦为阶下囚;今日还强盛一时的邦国,明日就可能灰飞烟灭。燕王姬噲身处这乱世漩涡的中心,面对堆积如山的军国政务和诡谲莫测的国际风云,只觉心力交瘁,独木难支。他环顾四周,殿中臣子虽个个恭敬有礼,言辞谦卑,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恭顺的面具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思?是忠是奸?是实心用事还是包藏祸心?这份对人心叵测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使他日益沉溺于后宫酒色之中,借以麻痹神经,却常常在醉眼朦胧中发出沉重的长吁短叹,难以自拔。
岁月无情,燕王姬噲日渐老迈。年轻时那份效法尧舜的雄心虽未完全泯灭,但面对繁琐冗杂的朝政,他感到的只有深深的厌倦与疲惫。每次临朝,听着大臣们或激昂或琐碎的奏报,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都觉得索然无味,精神难以集中,只盼着早早退朝。而就在燕王日渐疏懒的同时,子之的权势却在燕国朝堂如野草般疯狂滋长。凭借着易王的赏识和自己的手腕,他已一步步爬到了相位,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他处事专断,杀伐决绝,朝堂之上,群臣无不屏息凝神,侧目而视,唯恐一言不慎触怒这位权相,招致灭顶之灾。
子之望着龙椅上那日渐昏聩、沉溺酒色的老迈燕王,内心深处那蛰伏已久的野心如同毒蛇般昂起了头。他渴望的已不仅仅是相位,而是那至高无上的王权!然而,他深知燕国宗室盘根错节,并非所有人都甘心臣服于他。他需要一个契机,一次试探,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谁敢忤逆他的意志。
一日朝会,气氛压抑如常。子之端坐于王座下首的相国之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噤若寒蝉的群臣。忽然,他猛地转头望向殿门之外,脸上露出极其惊诧的表情,失声叫道:“哎呀!你们看见没有?!方才有一匹通体雪白的神骏,快如闪电般从殿门旁一闪而过!快!快派人去追!莫让它跑了!”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殿门处守卫森严,殿内鸦雀无声,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哪来的什么白马?子之身旁站立的几位近臣面面相觑,心中雪亮,这是相国在试探人心!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道:“相国……殿门紧闭,守卫林立,且……且如此安静,若有马匹奔过,声响必巨,我等……未曾听闻,亦未看见有何白马啊?”他的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疑惑。
子之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就在这时,他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只见队列中一位早已安排好的心腹大臣,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出,一边朝着空荡荡的殿门外狂奔,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快拦住那匹白马!别让它跑了!相国大人有令,务必擒获!”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满朝文武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子之看着殿中群臣那惊愕、茫然、恐惧交织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得意的笑容。他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罢了,或许是本相一时眼花。来,继续议事……”此事之后,子之重重赏赐了那位“追马”的心腹黄金十斤,加官进爵。而那位第一个直言“未见白马”的耿直大臣,则被子之寻了个“懈怠职守、诽谤上官”的莫须有罪名,流放到了苦寒的北疆边邑,生死难料。
通过这类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伎俩,子之不断地清除异己。他编织罗网,罗织罪名,将那些不肯依附、敢于质疑他的大臣,或杀或流放,手段狠辣无情。在恐惧的威压下,燕国朝堂上敢于直言的声音渐渐消失,群臣们为了自保,不得不选择屈服和沉默。子之的权势愈发煊赫,国中臣民,无论是否情愿,都不得不对其俯首听命,噤若寒蝉。燕国,实质上已成为子之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