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匠奴看向江烬璃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怨毒和绝望。都是她!
如果不是她逞强,谢小姐怎么会用这种毒计?这下所有人都要被她害死了!
江烬璃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罐散发着恶臭的“阴尸漆”,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谢清棠!好狠毒的心思!不仅要她死,还要让她身败名裂,让江家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断绝在这污秽的毒漆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腐败恶臭冲入鼻腔,几乎让她作呕。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滔天的怒火。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必须冷静!
她不再理会瘫软的坊主和周围怨毒的目光,背着阿嬷,转身踏入那间临时工坊。
工坊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工作台,几张瘸腿的凳子,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工具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朽木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阿嬷安置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脱下自己还算干燥的外衣盖在老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粗陶罐上。
她屏住呼吸,用一块破布垫着,揭开了罐盖。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混合恶臭扑面而来!罐子里是粘稠的、如同腐烂脓血般的暗褐色膏状物,表面漂浮着一层灰绿色的霉斑和可疑的絮状物,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未完全腐烂的细小骨头渣!
仅仅是闻着这气味,就让人头晕目眩,皮肤隐隐传来刺痛感。
毒!剧毒!而且漆性暴烈狂躁到了极点!别说用来修复精密的金丝羽毛,就是沾上一点,恐怕都会腐蚀皮肤,毁掉工具!
谢清棠这是要彻底断绝她所有的希望!
江烬璃猛地盖上罐盖,胸口剧烈起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她淹没。
没有漆!没有颜料!没有工具!只有这罐致命的毒物!十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她烦躁地在狭小的工坊内踱步。目光扫过四壁,扫过屋顶的破洞,扫过角落里堆放的废弃杂物……
突然,她的脚步停住了。
视线停留在屋顶一处破洞下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屋檐的瓦当上,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
天水!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髹饰三劫》开篇似乎提过一句:“地脉之漆,性浊;天水之漆,性灵……”意思是,寻常的生漆取自漆树,沾染地气,难免有些杂质浊气。
而雨水,尤其是雷雨后的“无根水”,未经地气沾染,反而蕴含一丝天地灵性,是调和某些特殊漆料的引子!
虽然无法直接当生漆用,但这“天水”……或许能洗去那“阴尸漆”中最暴烈的毒性?或者……另作他用?
她的目光又猛地转向墙角那堆废弃的杂物。那里堆着不少碎裂的陶器、瓦罐碎片。颜色各异,有深褐、有土黄、有灰白……都是烧制陶器时产生的废料。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万物皆可入漆!
阿嬷逼她立誓时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真正的漆道大师,眼中万物皆可为材!
没有上好的矿物颜料?那这些陶片……这些不同颜色的陶土烧制后形成的胎骨粉末……能否研磨成替代的颜料?!
这个想法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她眼中沉寂的火焰!
没有时间犹豫!她立刻行动起来。
她很快找出工坊里所有能用的破瓦罐、破碗,甚至敲碎了几个废弃的陶盆,将它们放置在屋顶破洞下方,接引那些不断滴落的雨水。
水滴敲打在陶盆内壁,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工坊里,竟像是某种希望的序曲。
接着,她扑向墙角那堆废弃的陶片。
她需要颜色!需要尽可能多的、不同颜色的陶片!她蹲在废料堆旁,左手如同最灵巧的筛子,在那些粗糙、尖锐的碎片中快速翻找、挑选。
深褐色的陶片,厚重沉稳,适合做鸟羽的暗部基底。
土黄色的陶片,温润质朴,或许能调出羽毛的绒感。
灰白色的陶片,洁净细腻,可用于高光提亮。
甚至一些烧制失败、带有青绿色窑变的碎片,也让她眼前一亮——或许能模拟某些特殊鸟羽的色泽?
她将挑选出的、颜色各异的陶片拢到一起。然后,找了一块相对平整、坚硬的大青石板,又寻来一块边缘较为圆润、但分量足够沉重的鹅卵石。
研磨,开始了。
她盘膝坐在地上,将一块深褐色的陶片放在青石板上,左手手指,包括那第六指。以一种极其稳定的姿态按住陶片,右手紧握鹅卵石,用其圆润的边缘,对准陶片,开始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碾压、研磨!
“嘎吱…嘎吱…”
刺耳粗糙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工坊里响起。
坚硬的陶片在巨大的压力下碎裂、分解,变成细小的颗粒,再被反复碾压成更细的粉末。
每一次研磨,粗糙的陶粒都摩擦着她的手指,带来阵阵刺痛,很快,按住陶片的左手拇指和食指边缘就被磨破了皮,渗出血丝。
但她毫不在意。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泥污,滴落在青石板上,又被迅速碾磨进粉末里。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手下那块不断被分解的陶片和逐渐堆积的褐色粉末上。
仿佛这不是在研磨废料,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一块,两块,三块……
不同颜色的陶片被依次研磨成细腻的粉末,再被她用破布小心地分开收集起来。深褐、土黄、灰白、青绿……几小堆颜色各异的粉末,如同贫瘠土地上开出的倔强花朵,静静地躺在破布上。
汗水浸透了她的囚衣,背上的鞭伤在持续的发力中隐隐作痛,左手按压陶片的几个手指早已血肉模糊。
但她咬着牙,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那罐散发着恶臭的“阴尸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逼着她榨干身体里的每一分力量!
时间在单调的研磨声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昏暗渐渐透出微光,又再次被暮色笼罩。一天一夜过去了。
当最后一块青绿色的陶片被彻底碾磨成细腻的粉末时,江烬璃几乎虚脱。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酸痛,双手更是火辣辣地疼,尤其是左手,几根手指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地粘着陶粉。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她面前,摆放着七个小小的、用破布垫着的“颜料堆”——深褐、土黄、灰白、青绿、浅赭、暗红、玄黑。七种颜色!
这是她用一天一夜的疯狂,从废料堆里“抠”出来的希望!
她挣扎着起身,走到接水的陶盆边。盆里已经积攒了浅浅一层雨水,清澈中带着一丝天光的微凉。她小心翼翼地将研磨好的七种胎骨粉,按照心中预想的比例,极其谨慎地、一点点撒入水中。
粉末入水,并未立刻溶解,而是悬浮着,形成浑浊的悬浊液。她找来一根细木棍,开始缓慢而耐心地搅拌。
搅拌,沉淀,再搅拌,再沉淀……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直觉的过程。
需要让不同比重、不同颗粒大小的粉末在水中充分混合、悬浮,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颜料浆。她全神贯注,左手六指无意识地随着搅拌的节奏轻轻律动,仿佛在感受着水中每一颗微小颗粒的跳动。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浑浊的悬浊液在持续的、有韵律的搅拌下,开始分层、融合。那些原本粗糙的粉末颗粒,在水中被研磨得更加细腻,彼此交融。
深褐色的基底中,土黄色带来温暖,灰白色提亮了明度,青绿色增添一抹灵动的生机,浅赭和暗红丰富了层次,玄黑则沉淀了厚重……
最终,盆中的液体,不再是浑浊的污水,而是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大地初生般的混沌色泽!
它不够纯净,不够艳丽,甚至有些灰扑扑的,但其中蕴含的丰富层次和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却让江烬璃的心脏狂跳起来!
成了!七色胎骨粉浆!虽然远不如珍贵的矿物颜料,但这已经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她小心翼翼地舀出一些调好的颜料浆,放在一旁备用。看着盆中剩下的浑浊浆液和那罐散发着恶臭的“阴尸漆”,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再次涌现。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赴死的战士,再次揭开那罐“阴尸漆”的盖子。
浓烈的恶臭让她一阵眩晕。她用一根长木棍,极其小心地从粘稠的漆膏表层下方,刮取了薄薄的一层——避开了最上层的霉斑和腐烂物。
将这层相对“干净”却依旧毒性剧烈的漆膏,舀出一小勺,放入一个破碗中。
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地加入她刚刚调好的“七色胎骨粉浆”!
“滋啦——”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两种物质接触的瞬间,碗中那暗褐色的漆膏猛地剧烈翻腾起来!
冒出大量灰绿色的泡沫,散发出更加刺鼻、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碗中疯狂挣扎!
江烬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失败了?毒性太烈,根本无法调和?······